2月18日的早上
「玉心啊，起床沒啊！」男人的呼喊從隔壁傳來。
我睡眼惺忪看了手機，9:10！躺在床上大叫「好啦，等我一下喔！」
2分鐘換衣盥洗後立刻衝去前面開門。隔壁的大哥手裡捧著一個紙碗迫不及待地要一路衝進我家後面的浴室⋯
過年前一個月，明宗開始迷上去海邊撿漂流木當花器和裝飾。自從搬進木造老宅後，這是他第三種被激發出來的天賦潛能。第一種是搬進來沒多久就利用廢料木板為客廳釘了一套木製桌椅、第二種是種植花草園藝，在堅持不施肥但勤勞照顧下，不但香花香草們幾乎插枝就活，一年四季花園總有花常開。或許是修單車的緣故或是越來越覺得自己雙手萬能，無論鋸、鑽、鎖都靠雙手，不靠工具。他早睡早起勤儉客家本性完全具足在鄉村生活的條件。
而我，除了將主屋木板鐵窗漆好，在廁所畫宇宙觀壁畫，每月畫張月曆，房間貼些心怡小畫、剪窗花、貼春聯、擺擺小飾物、使用美美的小杯小碗，看似對這個老宅沒有什麼積極貢獻了。其實是剛搬進來時，我被分配管理的空間幾乎無可改之處。除了⋯浴室的洗手檯。
浴室的洗手檯是木板做的，上面有斑駁的白漆，靠近臉盆的那圈因潮濕而變成黑色，常有小蟲螞蟻從洞裡往外探頭出來或遊走於周遭。這是我對這個老宅第一個也是唯一想動手改造的部分。當我提出時，他卻說萬萬不可，並說他一進駐就借了砂輪機來磨那木頭，但無論他多麼努力，滿天粉塵飛舞，那白漆仍頑固地牢牢黏在木頭上，整間浴室聽起來好像沙塵爆那樣恐怖。儘管我聽起來十分懷疑，但想起一位友人在我要搬來鄉村前給的忠告：凡事要行動前最好都先問過在鄉村住超過十多年的他，並且聽取他的意見。很好笑的忠告吧！但身為我20多年的好友是看得透我的，知道我總是立刻衝出去、馬上要做好、以最快速度達標，而這種牡羊個性在鄉村可能沒事就會一頭撞去累死自己。收起原來很想立刻大動工程的心，就按耐等待良機。
不就是一面浴室洗手檯嗎？為何是大工程？因為我們沒工具、沒技術、也沒經驗。
不是上網看看就會了嗎？是的。我也是這樣想，也很勇敢自己拆了水槽下U型館清理，裝回去後大漏水，最後還是找專業的來解決。從此我更不敢輕舉妄動，時光飛逝，一年過了⋯
過年前一周的某天，明宗忽然將花草漂流木工程從後院搬到門口工作，除了愛現沒有其他理由吧。忽然門口就出現很多路人甲乙丙參觀，每個人都問他同一個問題：為什麼不用鑽槍？用起子鑽洞不累嗎？他可能沒預期是這樣的反應，當然回說用手慢慢鑽就可以了。路人又說不累嗎⋯越來越尷尬了，這時隔壁的大哥來解圍說「我有鑽槍拿給你用啦」馬上跑回去拿工具來給他用。此時我馬上本能地詢問隔壁大哥關於浴室施工一事，他聽了之後立刻給意見說做法很簡單，拆掉原來木板，拿一張紙裁成洗手台大小,再將臉盆拆下來翻過來墊在紙上畫出洗臉盆的尺寸，然後拿這張紙的尺寸去買一片水泥板，請他們切割好臉盆大小的洞, 要比原來小一些, 拿回來先裝水泥板,再裝上臉盆，記得要量準喔，不然裝不回去...
我聽的時候已經在心裡說：oh no！隔壁大哥是明眼人，我說真的不太簡單耶，他就不出聲了。隔天我直接邀請他來看看現狀。他看了説其實也不用換，一邊用手摸著木頭，一邊説磨一磨就好啦，這木頭還不錯。然後轉向我説你給它磨平，有洞的地方再用補土補一補，再上底漆...再上面漆，木紋會出來，就會很漂亮喔！我家的佛堂地板也是我自己施工的。我聽到最後手握感恩狀兩眼水亮，啊，遇到貴人了。好，好，你教我怎麼做，我就照做。我記得看過他家佛堂暗紅色木地板真的很好看。
第二天他拿了10公分左右見方的鐵磚，大概有3-5公斤，下面貼了砂紙，示範給我看，雙手抓鐵抓，用上半身的力量向前推磨木頭面板。他磨幾下，木板表層就被磨起來了，我立刻接手説好，我知道了。再問一次後面的程序，並回答他説我今天或明天就磨好，然後就上漆，這樣這週就完工了耶！他也説好，好。
一下手我就知道我又高估了，大概磨了半小時，幾乎看不出有任何變化，我跑去休息。打起精神再走進浴室，磨到快虛脫了，白漆黏的牢牢的，越磨還壓得越平，索性拿刀子來銼，大概5－10分鐘可以將白漆銼掉面積3－5公分，有時更久。天啊，以這樣的進度要磨半個月吧...算了，不趕在過年前完工了。
磨木頭就是磨心性，既然開始了每天磨一些，磨了幾天，倒也有些進度，可是我根本沒看到像明宗形容的粉塵飛揚啊，直到隔壁大哥説他找到砂輪機了，於是吱～～～整個浴室粉塵飛揚，我趕緊收起衛浴用品，拿了布遮住浴缸。砂輪機果然快多了，但是角落還是要靠手工去磨，加上頑強的白漆。終於差不多一周整個木頭都顯露了，我以為這樣就可以上漆時，大哥又拿了兩塊海綿砂紙給我，一塊比較粗，一塊比較細。他示範給我看，你給它這樣磨，然後你再給它這樣摸摸看，有沒有？有沒有比較平了。然後你再用細的砂紙磨...我摸了木頭似懂非懂，心想反正就是一直磨就對了。
又磨了一天後，以為可以了請他來檢驗，噢，還不行喔！我説一天，其實每天只有磨1－2小時，還不能一次，因為實在太累了。你再給它這樣磨，再給它這樣摸，是不是不太一樣....嗯，好像有一點不同。好，那你再繼續磨。
為了怕水會潑到施工處，一開始施工，臉盆就停用，避免shower 噴水過來，每次停工還要蓋上透明塑膠袋，浴室搞得就像CSI犯罪現場。
又磨了一天，隔壁大哥説可以上補土了，我好高興，按照他説的去買木頭專用色粉和補土，因為他不斷説會很好看，我也很期待。好，你給它多上一些補土，等明天比較乾，你就開始給它磨，他示範後又開始説要磨平這件事...雖然我聽到又要磨覺得好累，但是累積一個多禮拜的磨工已經有點經驗了，好像也沒那麼痛苦了。
終於補土上完要上底漆之前，我忽然發現跟之前想像的好像不太一樣，隔壁大哥説補土顏色節近木頭就會很好看，但是看起來不規則形狀的補土東一塊西一塊怎麼可能會好看？補好土後，他再度示範你就給它這樣磨，喔，又要開始磨了。磨了以後就會很好看了，我對自己催眠。
快要磨好後，我忽然醒了，怎麼可能一塊塊不規則的土色會好看呢，明白了每個人審美標準都不同的道理，問了隔壁大哥我可以在補土上畫畫嗎？他說可以但要用鉛筆，我立刻拿起了彩色鉛筆在那土白荒涼的補土上，畫上幾朵後面庭院綻放的花朵，幾朵自創的花朵。磨的白白的木頭搭配著色鉛筆的花朵真是優雅，我自己在心裡讚嘆這應該是最美麗的洗手檯，開心得快飛了起來。
接下來。。。又要墜地了，開始擦底漆，木頭將底漆吸入，不再是白色優雅，而是一種油亮的土咖啡色。。。我趕快問顏色會變淡嗎？當然不會啊！而且底漆要漆三遍，每次漆完要等乾一天，再重漆。漆完底漆再漆面漆，就會像鏡子一樣亮。。。什麼？！跟我最初想像完全不同，但是最初我好像也沒有想像什麼。。。
回想之前去隔壁大哥家看到的傢俱就是古典檜木傢俱，地板也是擦亮漆的檜木地板啊？那為什麼我會以為自己做完的洗手檯會變成很不一樣？... 又是樂觀的牡羊作祟吧！
整個過程，明宗都冷眼旁觀，剛開始有那麼一兩次，他幫忙磨了十分鐘，但他應該像是《湯姆歷險記》的湯姆或哈克，不會上當每天來幫忙磨木頭的。
終於完工了。
原本只是為了防水整修的木作洗手檯，現在整個洗手檯面像是一片亮亮的湖水，湖水裡面還有幾朵花，看著這獨一無二神來幾筆的夢幻洗手檯,我們忍不住笑了好久。
完工後才知道隔壁這位跟我同姓的大哥，剛從中鋼相關企業退休不久回到家鄉，之前的工作是負責到各地建廠房，帶領的都是專業工班。他曾經跟我說很想把他會的技能和經驗傳授給想學的年輕人,但是現在很少年輕人願意學。真的太慶幸了，若不是因為他一個多月來耐心的指導和提供工具材料，我幾乎不可能完成這個工程的。但好徒弟是不可能讓師父叫起床的，他通常五、六點起床，等到九點才從隔壁喊我起床開工。施工時，有時要搶快，漆容易乾掉要動作快，有時要慢工出細活，要有體力磨出細工，師父要你磨幾次都得磨。剛開始我真的很認真，超過三次我就開始哀嚎腰酸背痛，然後就會起情緒，記得有一次我跑去隔壁跟他説我覺得夠了，不想再磨了，他也笑了，知道不能從專業的角度要求我，畢竟我只是第一次做木工啊。
其實身旁那個可以早起，搬進老屋開啟手作魂，喜歡木工，身強體壯的那位客家子弟是很適合向隔壁大哥拜師學藝的，但是他卻有著湯姆的心，不愛受拘束，有時想請教又開不了口。於是完成了夢幻洗手檯工程後，我們的手作夢就醒了。
隔壁大哥來驗收時，細細摸著檯面，滿意地說這樣就不錯了，應該可以撐一年多吧，然後再重新磨就好了⋯
Ｏh! No!
